恒申集团干净整洁的生活区和生产区一角(秦宏摄/本刊)
作者：文
《瞭望》新闻周刊记者郑良邰晓安秦宏
◇长乐规上纺织企业上半年实现产值超千亿元，同比增长3.1%。全国规上纺织业增加值同比增长-4.5%
◇纺织行业对基础设施和行业成熟度要求高。东南亚和印度尚未形成完整产业链。长乐和国内纺织业仍具有相当大的优势
位于东部沿海的福州市长乐区是我国县级纺织产业三强之一。
作为全国最大的锦纶民用丝、经编花边面料及化纤混纺纱生产基地，长乐的产能分别占到全国的1/3、3/5和1/2。
改革开放以来，原材料和市场两头在外的长乐纺织产业“无中生有”，通过年、年两次经济危机逆势突围，快速崛起为一个年产值超亿元的庞大产业集群，成为“全国纺织模范产业集群”。
长乐有纺织企业家，行业用工超10万人，主要集聚在产业中游，疫情冲击下，企业遭遇了从上游原料到终端产品两头夹击。
在市场需求萎缩、库存压力加大、转移境外风险加大等长短期困难交织叠加下，长乐规上纺织企业上半年实现产值.2亿元，同比增长3.1%。数据显示，全国规上纺织企业上半年的增加值同比增长-4.5%。
纺织业一度被认为是夕阳产业，尤其长乐纺织业两头在外，受外部环境影响更大，增加值增速大大超过全国水平的背后，有哪些传统制造业层层升进的密码？
恒申控股、永荣控股、金纶高纤、长源纺织，这些福建省民营企业百强中的“长乐军团”，构成了长乐在化纤、棉纺、经编三大行业的竞争优势，这些企业依靠什么赢得了市场主动权？
逆势启动快进模式
驱车行驶在长乐临空经济区，宽阔的道路两旁，密集分布着以针织、经编、花边等命名的纺织厂，长乐纺织龙头企业之一——锦江科技公司也坐落其间。
“上半年销售目标完成98%，三季度展开‘秋季攻势’，目前进展不错。”公司副总裁陈飞说，投资数亿元的新尼龙纤维产品项目将按计划进行。
疫情之下，市场瞬息万变。从源头看，作为石油产业的下游，国际油价疯狂下跌直接倾泻到纺织行业。
“去年油价60多美元/桶，目前只有40多美元/桶，4月份的时候才29美元/桶，纯粹贴钱卖。”长乐山力化纤董事长陈仕清说，企业库存的产品和原料价格一起跳水。
从终端看，一半以上产品依赖美国市场消化。花边面料等本身就面临产能过剩、同质化严重的生存压力，加上疫情冲击下市场整体萎缩，再加上以美国为主的国外合作商为构建可控的供应链要求国内上下游龙头企业到国外设厂。
长乐纺织业从头到尾都面临挑战。
进入7月份以来，长乐化纤、棉纺、针织、染整和服装业企业，均出现产品库存增加情况。中国针织工业协会花边分会会长郑春华指出，上千家中小花边面料企业开工率不足50%，资金实力较弱的中小企业面临生存考验。
行业龙头企业福建恒申控股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陈建龙表示，即使疫情过去，市场需求大幅增加可能性也不大。从全国情况看，已有部分纺织企业倒下了。即使躲过疫情冲击，低端产能仍难躲过行业洗牌危机。
凭借行业直觉，长乐企业的转型进入快进模式。
鑫港纺机是国内花边纺织机械龙头企业，同时拥有下游花边面料企业。今年企业投入1亿多元，对花边生产线多台老设备技改。“一是提升智能化水平，二是加大定制产品生产能力。”公司副总经理郑春乐说。
陈建龙说，“恒申与德国企业合资的柔性薄膜项目，一期投资40亿元，国内疫情稳定后一直处于赶工状态。”公司还在筹建实验室，开展创新研发。
“我们在黏胶产品领域深耕10多年，产量、应用品种多年全国第一，主流产品占领高端市场，研发和生产速度行业领先。”新华源公司负责人陈文说，公司在市场的成熟产品有多种，还有数十种专门定制材料。国外合作商短时间内找不到替代。
“纺织行业对基础设施和行业成熟度要求高。机器设备、技术工人、零部件生产等，都要依靠产业链集群。东南亚和印度尚未形成完整产业链。”陈文说，从纺织行业角度看，长乐和国内仍具有相当大优势。转型做得好，产业话语权仍会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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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瞭望》
高效率覆盖所有环节
原材料和市场两头在外，长乐依靠什么“无中生有”发展起来超千亿纺织产业集群？大胆而敏锐的企业家、全国乃至全球领先的生产设备和规模、成熟的产业工人群体、配套完善的产业链体系背后，到底是什么构成了长乐纺织军团应对危机的底气？
一是脱胎于两头在外的效率意识。
“行业内一般出口周期比较长，对方订单一般一个多月完成。而在金纶，对方下单、给钱，十天左右就可以发货。”福建省金纶高纤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郑宝佑告诉记者，同样的产品，效率高就能占据市场主动。以有色丝线为例，今年进入市场后，在南方市场上基本占据统治地位。“现在基本是生产多少卖多少，国内疫情稳定后出口恢复很快”。
效率的基因成长于长乐纺织发轫初始。长乐纺织产业发源于购买台湾尼龙面料加工经销蚊帐。连家带户发展,生产边界不断拓宽，逐渐产生原材料贸易、纺纱和面料等产业分工。因为远离原材料产地，纱线产业只能走以效率降成本、赢得市场竞争的道路。
二是对技术生产力的执着追求。
“国内第一台经编机，是年长乐从德国引进的。长乐纺织产业自起步就重视运用先进设备、技术，谋求市场竞争力。”陈飞说。
在锦江科技公司，记者看到从下料到产品打包出库，全流程由智能化生产管理设备自主完成。“综合成本比同规模企业低四五百元，其他同行没有利润时，我们仍有部分利润，能更快抢占市场。”陈飞说，成本优势背后，是先进机械设备和生产技术支撑。公司设备即使和欧美顶尖同行比也是最先进的。
三是高度灵敏的市场嗅觉。
“年、年两次经济危机，我们都在进行‘逆周期’操作扩大化纤业务规模，直到年到连江投资亿元新建工厂。”陈建龙说，通过逆周期操作，借助危机低价抄底扩大规模两次逆袭，长乐纺织发展壮大成为全国举足轻重的纺织产业集群。
陈建龙说，公司在锦纶行业的话语权和龙头地位也是那时奠定的。长乐纺织主要集中在化纤、棉纺、经编三大行业，每个行业里面都有一个龙头，也自此奠定了长乐纺织产业的地位。
近年来，随着市场产能迅速增加，长乐部分纺织龙头企业捕捉到更大危机来临的味道，将加速转型的步伐转向化纤业务质效挖潜和上下游全产业链及应用产品创新上。
四是强烈的忧患意识加求变求新的魄力。
“之前做经编行业还是很好做，每家做一段就可以赚到钱。但随着鑫港机械以经编机质量和价格击垮德国企业，将机器普及后，情况就不一样了。”长乐市永丰针纺有限公司董事长郑锦华说，公司加快向高端定制化转型。
年，恒申集团收购全球排名第一的福邦特荷兰己内酰胺工厂全部股份后，一举跃升为全球规模最大的己内酰胺生产集团，并率先打通上下游8个环节形成完整产业链。
“及时根据市场变化，调整发展方向，保持产销平衡，推进新业务领域迅速发展，使长乐纺织企业应对危机有更多转圜余地。”陈建龙说，从整体上保障产业链稳定、降低成本基础上，向着价值链高端冲击。
预料会因产能过剩，贸易环境变化，出现出口受阻、国内开机率不足情况，日产能吨的金纶高纤除了按计划上马有色丝线生产，去年还新建十多万平方米仓库，强化企业周转韧性、应对市场风险能力。
“这两年长乐纺织产业龙头企业思考了很多东西，除了跟国内外同行比较效率、成本，更在思考整个行业的优势、短板和发展趋势，并做出改变。”陈飞说。原来是国内上下游企业依赖国外品牌商、渠道商为纽带串联，“国产产品并不差，但品牌弱，附加值上不去”。
长乐一家企业负责人告诉记者，包括维密内衣在内的国内外顶尖品牌都在使用他们的面料，台湾公司拿他们的产品包装一下，价格可以卖到原来的3倍，但他们却无法和品牌商，及其指定的国内成衣加工企业直接对话。
去年以来，锦江科技公司主动走访、对接多家国内纺织业终端产品企业，尝试建立起金融、产品研发和市场推广的直接联系，探索强强联合向市场投放排他性定制产品，增强市场适应性和话语权。
今年他们与国内面料商合作推出一款新型纤维面料，已投放吨，每吨毛利40%，被国外品牌商指定为专供定制面料。
抢占工业互联网新风口
受访长乐政企代表表示，长乐纺织产业已经成长为超亿元规模的产业航母，拥有全球最先进的纺织机械设备、熟练的产业工人、善于学习的管理人才等优势。但国内纺织产业仍“大而不强”，需要继续挖掘产业的潜力。
面对国际产业格局下一步新变化，巩固既有优势打造新的核心竞争力，是长乐纺织行业近期讨论最多的话题。
“从年开始，长乐区政府启动了数字经济赋能先进制造业行动，今年更将具体方向聚焦在工业互联网。”福州新区管委会副主任、长乐区委书记何杰民说，借助工业互联网进一步充分激活产业设备和产业红利；同时将制造业与信息服务业叠加，催化新的产业。
在恒申集团的锦纶生产车间，自动化的纺纱车间里从前纺、后纺到包装运输，几乎看不到工人。后纺三期主管陈建华打开车间管理系统，告诉记者，“原来的生产情况靠人工抄写，年企业新的管理系统建成后，每台机器的生产情况、车间库存变化、出货情况、客户状况，都在系统中实时更新。”
新华源纺织也投资万元，抓紧布局工业互联网。陈文说，目前的车间生产，主要靠工程师的经验来指导判断。不同师傅的判断会出现误差。工业互联网将生产可视化、数据化，通过大数据的分析反向进行工艺矫正。
“占纺织业企业总量20%的头部企业，一半以上已实现生产组织管理和品控‘机器换人’，生产质效进一步提升。”何杰民说，长乐以数字化、智能化和信息化，巩固提升纺织业优势，开拓行业信息服务新“千亿产业”，雏形初现。
在长乐，工业互联网的应用正在悄然改变纺织业产供销体系。打开“乐纺云”APP对接与需求相符合生产厂家，再打开“好运连连”APP匹配距离最近、运费最优的货车“拼车”出货。
鑫港纺机遍及韩国、土耳其、印尼等国，很多客户对设备的维修、维护并不熟悉，遇到维修保养需求时很不方便，专门培养代理成本又太高。企业研发的新一代智能化、信息化纺织机械，将可通过工业互联网实现与每台设备的实时联网，形成状态分析，有效解决客户使用过程中的问题。
“目前鑫港正加快相关技术研发，建成后导入采购、设计、销售推广等功能，建立纺织机械生态链，企业将从单纯的设备生产升级为全流程服务的新型制造业企业。”郑春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