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政治事件起初都是混沌的,只有具备政治品质的人,才能准确决断出谁是自己的敌人,谁是盟友。判别敌友是认清局面、把控形势的前提,而下一步,只有同时具备政治能力的人,才能付诸行动,跟随或反对谁。而不论是决断还是行动,都应当迅速,避免哈姆雷特式的延宕。
皇帝之死显然是最重要的政治事件。刘欣活着的时候,像一个陀螺的中心,维持着他身边各种利益集团、私人恩怨、新旧势力之间的平衡。一旦身死,这个平衡不复存在,变成一团混沌。董贤如果确有政治品质,就应该意识到身为先帝宠臣,自己早就是各方面的眼中钉肉中刺,绝无超脱的可能。
因此,在宫车晏驾的消息传到太皇太后那儿之前,他应该果断决策,迅速行动。以领尚书事的便利封锁消息、发号施令,以左将军之命密调军队,以大司马的身份召集并稳定外朝大臣,捕杀王莽,软禁王政君,即使不成功,历史也会呈现出另一番景象。但他似乎并不具备政治品质,也没有政治能力,既不缜密,也很延宕。他都没有留意到,此时围在刘欣遗体身边的,有一个姓王的人。王闳是王莽的叔伯兄弟,也是刘欣的旧知。
因此,王氏家族虽然失势,他依然被提拔为中常侍,成为刘欣的侍从。王闳是汉室忠臣,曾经专门向刘欣上书谏诤不要宠信董贤。刘欣在宴会上说要禅让给董贤时,群臣震惊而不敢言,唯独王闳站出来,说了一番“天下是高皇帝的天下,不是陛下一个人的天下,天子无戏言”的道理,使刘欣非常难堪,董贤更觉惶恐。王闳不是大人物,但拥有董贤不具备的政治品质,他觉察到刘欣有把天下交付给董贤的意图,果断做了一件事:悄悄去长乐宫禀报姑妈太皇太后。
于是,就在刘欣晏驾的当夜,太皇太后迅速驾到未央宫,在宣德殿扎下分庭抗礼的阵势,令董贤措手不及。局势逐渐变得明朗了。事实上,即使如此,董贤仍然可以借助传国玉玺和皇帝遗言怒斥王闳胆敢带剑入宫,令士兵将其拿下。未央宫里都是自己的族人,囚禁王政君也并非不可能。
但缺乏政治能力的董贤竟然乖乖地“跪授玺绶”,放弃了一切行动,将传国玉玺和印绶交给王闳,再转呈太皇太后。董贤大概觉得自己既没露篡逆之心,也没有夺权之实,何罪之有呢,将玉玺交出去能够保一家老小平安。他哪里知道,王闳把这团政治的混沌劈开之后,黑与白、是与非、敌与友也就分清楚了。董贤如果想保自家平安,又不去铲除敌人,那全家的安危就只能视敌人是否宽容了。
老练的王政君满怀关心地询问董贤,如今皇帝晏驾,你作为大司马,是主心骨,下一步怎么办?特别是丧事打算怎么办理?董贤“内忧,不能对”,心乱如麻,说不出所以然来,加之太皇太后是国母,他按照礼节摘下冠冕,向王政君表达了不知道怎么办的歉意。这于是,王政君立刻将早已准备多时的王莽请入未央宫。王莽一入未央宫,犹如池龙入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