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昭通日报
作者简介
黄海兮,诗人和小说家。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白日》,中篇小说集《朝花》及长诗《余哀》等,共计多万字。另在《小说界》《青年文学》《芳草》《十月》《作家》《人民文学》等刊物发表过小说和诗歌。其小说多次被《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转载。有少量作品被翻译为英、德韩、西班牙语等。鲁迅文学院第41期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现居西安。
出门见山,便是章山群峰的最高山。我家的房子与它隔着龙泉湖滩涂、一片村庄、还有道路和楼房。那跳连绵的山峦看起来不高,有人却说它是家乡第一山。是高还是宽?我不知道。我问我妈,哪是章山的主峰?我妈说,家门口看到的山峰就是呀。我说,这座山峰我好像爬过吧。我妈说,是呀,两个鸡蛋的事你忘了吗?要不是我妈说起我偷煮两个鸡蛋的事,我还真想不起来我什么时候登过章山的。那两个水煮鸡蛋的事,我有印象,那是我和毛蛋一起的午餐。我妈还说,你还挨过我的打呢。那些陈年往事也许是这样的。我一笑,说,小腿上的荆条落下的伤疤还在。其实那块伤疤是水煮鸡蛋时被溅出的开水烙下的疤痕。这些往事重新勾起我对章山的向往。章山的天然洞穴和石头堆积的城砦却是少年乐园,我们常在那里藏猫猫。章山带有一种神秘的气息,少年在石头垒成的城隘中左冲右突,少年的嘶叫像战场的千军万马。毛蛋那时扮演的是战神将军,指挥我等攻城夺地。这些年过去了,只要回到章镇,这种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这次回来,我想再登一次章山,也好顺便看看毛蛋。说起毛蛋,我又想起章果果。章果果时常混迹于我们之间,像我们甩不掉的尾巴,又像幽灵一样神龙见尾不见首。我们三个人的关系,像三角恋,谁也说不清楚,谁跟谁的关系。直到我去县城读高中,我和他们的关系渐渐冷却下来。我问我妈毛蛋和章果果后来的事。我妈说,他们早分手了。毛蛋和章果果中专毕业后,毛蛋在章镇街道办文化站做事,章果果在章镇初中教书。我呢,建筑学院毕业后在一家私人的建筑设计公司上班。少年的毛蛋和我住在毛村,章果果住在镇上,现在他们都住在镇上。下午,我给毛蛋打电话,他很是意外。我们在电话里寒暄了几句,彼此知道对方的一些近况。他说正在策划章镇的乡村文化旅游,我呢,也好考察一下章镇的民居风格,这也许对我的工作有些帮助。我们也顺便聊起少年时的那些事情,说着说着他在电话里哈哈大笑。当我向他问起章果果时,他忽然停顿了,他在电话“哎”了一声,也许是一言难尽,也许是千言万语,他说,见面说吧。我决定先去章镇看看章果果,此时正是暑假,学校早已空空荡荡。章镇初中也是我们的母校,我离开那里已有十多年了,这么说来,我和章果果、毛蛋也有十多年没有见面了。听人学校保安大爷说,她在本学期结束已辞职了。我离开章镇,不见她,算来已有十多年。章镇的变化,着实让我吃惊,要不是大门上那几个写有“章镇初中”的牌匾,我几乎认不出曾经读过的初中了。校园的建筑,那几排平房早已原地重建了三层教学楼和宿舍楼。我来时的路,一个巨大的广告牌,竟然是章镇当地某品牌内衣广告,它几乎与路边的楼房等高,在炙热的阳光照射下刺眼。从毛村到这个广告牌,再从这个广告牌到章镇街道,已经不足五百米。繁华之外,一条机耕路弯曲地连接毛村,两边是几块水田和池塘。广告牌东边是一片新建的厂区,围墙里的厂房一片寂静,但高高的烟囱正冒着白烟。说来奇怪,我在这十多年的时间里,我没去过一次章镇,是因为一条新的公路,从县城修到了毛村,从县城开来的公共汽车在毛村设站,毛村站牌,就在这个巨大的广告牌下。毛蛋在章镇街道办门口等我,他有些发福了,白色的衬衫差点裹不住他的肚子,发际已经后移。他笑着说,老同学,终于盼到你了。他客气地跟我递烟,我说,不会。在办公室,他向我介绍了关于章山故城的开发的事。这是他的工作职责,很明显的职业惯性让我觉得,他有强烈的强迫症,本来我是来和他叙叙旧的,顺便问问关于章果果的近况。但是我们的交谈是从关于章山的历史开始的,他说——明末清初地理学家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六》记载:自大冶县北二十里牛马隘山,连绵为章山,自章山以至县东九十里道士袱,脉皆相接……大冶县东三十里有张家渥,源出县东北四十里之章山,流入江。这种背书式的讲解,他已经熟稔。我不忍心打断,我的频频点头,让他觉得我已经认可了这种介绍章镇方式。当然,我也是一个土生土长的章镇人,他所讲的,我很可能是第一次听过。史书关于章镇的记载,尘封多年,有一天突然被人讲起,惊愕之余,先是不信,随后又是深深的茫然和不知所措,然后却是表现出饶有兴趣。我说,原来章镇是有文化和历史的。毛蛋说,《大冶县志》记载,江夏郡有十四城,其一为章山。这是我第一次听说章山故城的事,我问毛蛋,章山故城的具体方位在哪里呢。他说,章镇的下陈村。我又问,哪年的考古发现?他说,年代的事,听父辈说起过。毛蛋跟我讲起章山故城的发现经过,有农民在章镇的下陈开荒时,发现了章山故城的城基遗址、粮库遗址、马墩遗址、太爷堂遗址,出土了一些汉代实物。我问,这些实物在哪里可以看到?毛蛋说,可惜的是那时的农民保护意识不强,有些出土的文物当时就被毁了。我感到叹息和震惊,这么好的地方,我之前怎么没人说起呢。毛蛋又说,章果果的爷爷当时是章山公社的摄影师,他也许有这方面的照片记录。他说起章果果,我忽然问了他,章果果,在忙什么呢?他背对着我,没有回答。他转身时,从柜子拿出一包东西,说,看,这是章山故城出土的瓦片。他不置可否的语气,似乎确信我也会这么看。我打量了一会,又拿起来端详了一会放下,我不敢确信这些东西的年代。我虽然在西安读书工作,以我所对秦砖汉瓦的见识和理解,我已分不出这些已残破不堪的瓦片。它的可考的年代有那么久远吗?这些文化的残片被时光掩埋太久之后,它在照进来的太阳光照射下,依旧森森逼人。他看着我疑惑的表情,他故意干咳了一声,似乎在提醒我,这些东西必须出自那个久远的年代。我没有直接回答他,我说,我也有半块汉代“长乐”瓦当。那是我参加工作不久,在一次郊游中,我在未央的一块麦地里捡到的。这一大片的麦地是汉代的长安城遗址。过去刨地时翻出的土圪塔被雨水洗后,露出历史的峥嵘,坚硬无比。而章镇的这些瓦片,于经久的雨水浸泡后只剩下残片和瓦砾。毛蛋苦笑了一下,说,章镇怎么能跟长安相比,那可是中国历史的珠穆朗玛。他多少有些失望,我表现出惊讶的表情说,章镇有这么多史记典载,真是没想到啊——我故意把“啊”的声调拖着尽量时间长点。毛蛋说,毛细,你多呆一些日子,也好到处看看。我客气地说,我一定好好了解一下章镇。他说,过几天,我带你见一个人,也许对你有帮助。这个人叫章中宣,原来是县文化馆的文化干事,内退后回到了章镇。毛蛋说,老章这个人喜欢喝点酒,对章山故城颇有研究,你们能聊到一起。与其说我对章山故城的兴趣,不如说这次回来,我想见一个人,大家一定想到了,她是章果果。我还是问问毛蛋有关章果果的近况,刚才他也许是太专注于向我介绍章山故城的史料和传说了,忘了回答我。但当我看到他桌子上摆放的那张彩色的婚纱照,是一个我陌生的女孩。我又打消了念头,显然他们之间早已分手。这些年过去了,为了避免彼此的尴尬,我没有再问。也许不问、不知是最好的方式,不见才是恰到的相处。回到章镇这几天,我想一个人去章山故城实地看看。那里离毛村不远,步行过去,大概半个小时。它在连绵的章山南坡的下陈村,那片缓坡下的梯田,饱满的稻子摇曳着黄金般的铠甲,徐风而来的稻香在此刻仿佛等待那个解甲归田的人,但不是我。我是它的过客,也许过客都不是。这一片起伏的梯田,像极了那年我走在未央的汉长安城遗址上麦田一样,谁知道这片土地上会有什么样的土圪塔。农民耕田,犁铧翻耕带出了砖瓦,据说,还有人挖出了钺、斧和残破的瓦罐。二千多年前的先人,他们在此建立故园,在章山麓下龙泉湖畔捕鱼、狩猎、押运商船,贩夫走卒。可以想象,他们的生活并非我所想的田园牧歌,城,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安全的避风港。于是,他们依山畔水,举其所有建立了一座足以抵抗盗匪和流寇的城寨。但是,谁能保证它不会毁于战争、瘟疫、时间呢。此刻,我面对它,早已看不出任何蛛丝马迹,它像微风吹拂,然后又归于平静。路上,我遇见一农人,我跟他打招呼,寻问了关于章山故城的事。他若有所思说,好像有这么回事。然后又摇摇头,可见,他并不关心这里以前有什么,而是现在种了什么。我又问,耕田时有人挖出过瓦片或城砖吗?他说,没有。我又问,你想想,以前呢?他有四十来岁,也许并不是他所经历的。后来我又遇一老人,他指着我看,山边的那片梯田,几十年前在龙泉湖围垦时,五七干校的学生青年,在这里开荒时,挖出了一些瓦砾和城墙的遗迹。他说,那个饥饿的年代,谁还在乎这些玩意呢。这些事不太遥远,再问却无法提供确切的影像与文字。我继续向坡地走去,几十年前的那场大炼钢铁运动留下的半截砖炉还在,蜂窝状的铁渣散落在周围。我忽然想到那些旧物是否也被融入大炼钢铁的泥炉中?那时候山野间到处唱着:到处炼钢,啊——到处炼钢,啊——家乡星光灿烂,那是在挑灯夜战,啊——到处炼钢,啊——到处炼钢……我妈也会唱这首歌,却她从未给我讲过章山故城的只字片语。我站在环山路上往下看章山故城遗址,其实所谓故城不过是先人在汉代生活的城寨,在自给自足的生活中养马放牧,养蚕针织。古往今来,山穷水恶,休养生息居不易。我继续往坡上走,有一条路可以爬上山去,这山不高,只是章山群山的余脉,再沿山岭走,再穿过两座小山岭便可达到章山的主脉。小时候,在凉山古道上,章山的石头城砦上,少年的仿声厮杀正在耳畔回响。是的,那时的毛蛋和章果果们,正在上演一场远古战争的模拟现场,每次毛蛋总是胜利者的姿态,章果果是军中花木兰……现在布满荆棘的山路,阻挡了我的前行。想起这些,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章山故城原来不是传说,似乎在少年的游戏中演绎……第二天,毛蛋约我去他办公室见章中宣,头发稀少的他正和毛蛋款款而谈,从他们的聊天中,我得知他正在着手编撰《章镇志》,关于章山故城,关于章镇的村史和文化。我们见面后,他显现的热情出乎我的意外,他热情邀请我和他一起对章镇进行一次田野调查。他说,以后你叫我老章吧。老章说话时笑眯眯的表情给我留下了亲和的印象。我答应了他的邀请。老章特别交代我,必要时风餐露宿。需要我准备好帐篷、干粮、手电、指南针、蓄电池、相机,还有防身的洛阳铲等设备。我是户外爱好者,我有自己的一套装备,这对我来说,轻车熟路。我好奇的是在我的家乡章镇,方圆不过五十平方公里,坐车一天可以来回好几趟,这需要露营吗。老章见我一脸疑惑,解释说,章果果的想法。我十分的诧异,说,她不是放假去了外地吗?老章笑说,她听说你回来了,正在返回章镇的途中。毛蛋说,毛细,你应该见见章果果,她有章山故城的一手资料。我想起来,章果果的爷爷还是章镇百花照相馆的老手艺人。我记得我去章镇百花照相馆找章果果时,百花照相馆的墙上,挂着一张黑白相框的照片。照片上的那个人很年轻,是章果果的爸爸,但他已经死了好多年。关于死因,只有章镇几个上了年纪的人知道,章果果却闭口不谈,关于她爸爸的事,隐约听说,是被人打折了腿后,上吊自杀的……毛蛋的话提醒了我,章果果家的一些老照片,可能有关于章山故城的旧照片,是她爷爷留下的。我觉得有必要见见章果果。在毛蛋的办公室,老章跟我聊到章山鼎的传说:宋文帝元嘉十三年(年)四月辛丑,武昌县(属江州管辖)章山水(大冶湖)侧自开,出神鼎,江州刺史南谯王义宣(刘义宣)以献。这是《宋书符瑞志》上的记载。南谯郡王刘义宣为什么要编造章山鼎的典故,江南之为国盛矣,因为他想造反呀。古章山是产铜,也是冶炼青铜技术的发源地。也许是南谯王叫人在章山提前造好一个铜鼎,埋于大冶湖。一天洪水冲刷,章山铜鼎出现,于是有人惊呼:神鼎。鼎,作为皇权的象征和祭祀神物,民间不可能私自建造和收藏。老章说,章山鼎值得大写特写,是章山的灵魂。毛蛋说,可以重新铸造一尊章山鼎呀。老章说,寻找一尊铜鼎比仿造一尊铜鼎更有意义。内退后的老章并未闲着,他一直在收集章镇的民间传说和文化历史。当然,这些所谓的章镇史话对于章镇文化的正当性,他都能自圆其说,比如《山海经》关于章山的记载是“又东三十里,曰章山,其阳多金,其阴多美石。”意思是说章山的南坡产铜,北坡产玉。对于《山海经》记载章山的这句话,老章还专门写了一篇文章发表在当地日报副刊。这特征挺符合章山山脉东西蜿蜒,南北侧卧的走向。对于志和史,老章有自己一套独到的理解方式。这更加坚定我对章镇的田野调查的必要性。我见到章果果是在三天后,她来到我家看我我妈,她给我我妈拿了一盒玫瑰糕。哦,这种玫瑰糕我以前在丽江吃过。她一头短发,穿着牛子裤,蓬松的短发依旧是十多年前的打扮,只是皮肤变黑了点,个子高了点。我笑着对她说,还是个假小子。她当然知道我若有所指。章果果牙白,笑起来怎么都好看,她说,你还是我收下败将。我怎么能赢她?她自夸是军中花木兰,每次打水仗,当然只能是她赢。我作为“敌军”,我既不能成义也不能成仁。她让我尝尝玫瑰糕,我笑着说,你是要贿赂我吗?你那么粘人我,需要我贿赂吗?她也是若有所指。我接过玫瑰糕,咬了一口说,嗯,味道不错啊。——我故意表现出很夸张的表情。于是,她借机给我说起这玫瑰糕的特点来,关于它的做法、成份以及营养学价值,她滔滔不绝地给我讲了好多。我妈这时从屋里出来,她责怪我都不知道给果果拿凳子坐,她搬来长条凳,说,你们一起坐吧。出门看章山,西斜的太阳挂在章山的主峰上,下午的热气并未散去,我们坐在樟树下,太阳正一点一点地从章山群山落下去。章果果说,章山的主峰,真大。我也认真说,章山的主峰,真大。章果果笑了,她的笑声爽朗。其实,我是不由自主地这么说的。我妈问我,你们为什么事这么高兴呀。章果果说,章山真大。我妈感叹说,是啊,章山真大。这是我多年后第一次跟章果果聊天,从下午一直坐到夏夜的星光灿烂,我们回想了少年时代的章山秋游活动,她从来是喜欢跟我们男生一起玩,特别是我和毛蛋。有时,她的热情甚至让我误会,所以,便有了我夹在毛蛋与她之间的情感漩涡里,但我总是败下阵来。章果果问我,你在想什么?我说,章中宣月我们做章镇的田野调查,你知道吗?她点了点头。我说,没想到的是你。章果果笑着说,很好奇吗。我说,我对章镇充满好奇。她说,你对我好像并不关心呀,为什么不问我的情况?我想,她大概是指她已经辞去公职的事吧。我说,你有自己生活的方式,挺好的。她略带忧伤的口气,说,这些年,我太喜欢摄影了,可能是受我爷爷的影响吧。我好奇地问她,你是为了自己爱好辞去工作?可以这么说吧。我说,我想看看你爷爷拍摄的老照片。她看了看我,并未马上回答我。她说,你怎么知道我爷爷的那些照片?我说,毛蛋告诉我的。她迟疑了一会,说,是有的人吧?有的人?她是指老章吗?这事未免有些唐突,我没有再说下去,她也未答应我所说的事。或许是老章告诉毛蛋的,毛蛋怎么知道这些尘封已久的事情呢。我想了想,这或许也是老章邀请章果果参加这次所谓的田野调查的缘故吧。老章开一辆旧皮卡车来毛村找我,毛村平时很少有外来车辆进来,这车子喇叭一响,全村的人都知道老章是来找我的。我妈说,老章搞的什么鬼呢?原来老章在毛村人的印象不大好,这大概跟他收藏破铜烂铁的瓶瓶罐罐的东西有关吧。我妈的意思是老章不应该大名旗鼓地来找我,别人会以为我跟他是一伙的。我问,老章曾有什么劣迹吗?我妈说,倒是没有,有人疑惑他这么做的目的呢。我解释说,老章在做一件了不起的大事。我妈说,他能做什么事呢。我说,章山故城,你听说过吗?我妈想了想说,那个地方早毁了。看来章山故城确有此事。老章给我准备了户外露营的全部装备,他说,另一套户外露营装备是给章果果准备的。老章真想得真周到,他是有备而来的,可见他已经准备了好久,只是等待这次机会罢了。我问,这次田野调查需要几天?他说,几天时间吧。我们约定两天后在章镇人民政府门口集合。这两天,我想让章果果陪我去采购一些日用品,毕竟她对石城熟悉。我给章果果打电话时,她正参加石城的摄影个展。也好,我顺便去看看她的作品展。展厅是由石城水泥厂的老厂房改造而成的,射灯打在白色的砖墙上,她的一幅幅人物、建筑和厂矿工业作品呈现在我眼前,真没想到,章果果还有如此艺术才华,令我刮目相看。我夸她的摄影作品有着丰富和强烈的画面质感,风情差异,作品背后凸显的是深厚的人文和社会价值。她反而惊讶地看着我,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然后,她开心地笑了,我点头表示我所说的,是肺腑之言。我流连了很久,她一直陪着我看完她的个展,虽然我对摄影理解不多,但不妨碍我对她的作品赞美。她的摄影作品给我一种强烈的反差感和陌生感。也许,所有艺术都是相通的吧。也许是我对她的赞美释放了她所表达的话题。她忽然对我所学的建筑设计专业有了兴趣。她问,建筑对美学追求是不是比摄影对美学的追求要求高?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她笑着说,这好比男人对女人的追求和女人对男人的追求方式不同,对美的向往也不一样,你觉得呢?我当然没意见。我不是一个善辨的人,再说这是一个跨行业的专业问题,也不是一言两语可以讲明白的。她看得出我试图回避这个话题,她接着说,你怎么看待我的人物摄影的?哦,她很在意那些人物摄影,或者说她很在乎我对她作品的看法。我说,你是指人物摄影吗?她点了点头说,本来我想搞一个人物摄影个展的。我听她她在我家时跟我隐约说过她对人体艺术摄影的喜爱和追求,当时我并未在意。我老玩笑说,你看我适合做男模吗?她瞪大眼眼睛打量我说,嗯,你那身材还是算了吧。我故作认真说,我可以穿衣服试镜呢。章果果说,我怕你居心不良呀。参观完她的摄影展后,她带我去了中百超市,我们买了一些饮用水和食品水果。她坚持要付账,我只好作罢。她给出的理由是我很辛苦地看完她的摄影展。“这也算理由吗?”她说,当然是,何况你是这个世上懂我摄影的人。我想这种廉价的赞美对每个人来说,也许是必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