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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3/9/29 15:19:00

刘泱辰

七月的湖南,上午太阳都很炽烈,温度熔在白色轿车的铁皮上,誓要把它逼下高速公路。道路两旁的树木匆匆闪过,车的排气管和远处的烟囱心照不宣排放黑雾,使人感到绿化带存在之虚无。

“地图持续为您导航,还有五公里到达目的地。”冰冷的机械音此刻显得很温柔,副驾上的青年欣慰地摸摸放置在右侧的草帽,对司机师傅说:“等会儿要不要一起去逛逛?”

“逛哪?长乐镇?”聊了一路,这是师傅第一次扭头看他,嵌着柴米油盐的皱纹微微舒展开。

“是呀,我请你喝甜酒。”他说。

“我不去,我不去了。地方是好地方,但我玩一天就少一天车钱。”笑着,师傅忽然感觉这辆车开起来尤其轻快,“谢谢你啊,现在没什么人像你这样了。你是去干嘛,旅游?”

“也算吧,主要是想找个人。”青年望向前方碧色的路,眼前浮现的是一个孤高狷介、又悲哀忧郁的老人。

车下高速,道路和城市都渐渐变小。蝉鸣和鸟叫在林间奏着交响,竹子、池塘、青蛙,本该咄咄逼人的阳光只是如折扇如屏风柔软地流下来,一幅金光碧色的泼墨画。有个农夫从窄路对头走过来,师傅停下车,等他先过。“师傅,等一下。”青年开了车门,走向农夫。

“大伯,你这个背篓里是什么?”青年问。

“这个啊?”农夫仰起沾满水珠的脸,熟练地拉过背带,黢黑的皮肤和被黄泥掩住的鞋子替他做了自我介绍,“这个是桂花糯滴稻米,做甜酒滴。怎么啦?”

桂花糯,做甜酒——他到了。

曲径通幽处,数行片刻,豁然开朗。告别了司机师傅,他踩在了这片期许已久的土地上。湖南汨罗长乐镇,这座自南梁时期就已建立的千年古镇、曾经的岳阳郡治所之所在,竟是以千亩荷塘之清新示人的。青年望向塘边,烈日在荷花的抚慰下变得柔和,粉花有的仰头迎风笑,有的则颔首,不让清风落在她的鼻尖。荷的香,不在浓烈,不在娇柔,更不在雄阔,这千亩连在一片的荷塘味道,像是沈从文《边城》里傩送吟出的歌儿,又像是废名笔下娓娓道来的竹林故事,是这样的婉转悠长。可她绝不同于闺阁中的少女,更似劳动妇女一样,在饱经风和土后,仍在坚毅中存有最宝贵的真诚。

城市的喧闹与孤独、夏日的滚烫与烦闷,一切都被荷香浸染而逐渐消散了。“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朱自清的《荷塘月色》浮现在青年的脑海。他对荷塘挥了挥手,塘中半澈半浑的水轻轻游出涟漪,回应他的道别。

这次他来,是要去一个地方,去遇见一个人。那人就住在这里,等待着每一个来访者。

不急,那人会等,青年想。他向左边一家装扮古朴的小酒馆走去。

屋内很是凉快,清爽的微风与发酵的酒香共舞着,这独特味道盈满了整间屋子。青年往里走,脚下的木板传出吱呀声。

“恰点莫里?”老板听到声响,从里屋迎客,笑盈盈的。

青年听不太明白,但知道是问他要吃什么,也笑着说:“到了长乐,我肯定是来吃甜酒的。”

“哦!来旅游的哈!”老板向后仰了仰头,换上带有汨罗长乐口音的普通话,神色很高兴,“马上给你弄一碗!”

青年笑着,找了个位置坐。

“我给你推荐几个好地方,好玩得很。”不久,老板端来一碗甜酒和一小碟凉菜,“你等下去非遗文创基地看看,下午有人排节目,肯定热闹!”

“排节目?”

“啊,是啊。估计你只听说我们有甜酒,不知道我们长乐镇家家户户有本事。这家会打鼓,那家会敲锣,隔壁的能舞龙,拐弯的能唱歌——哎呀,数不清。”老板如数家珍,边说边在青年这桌坐下了。

旁的又来了一位客,却很亲切,向老板打招呼,说道:“老五,昨天卤牛肉还可以,再搞两盘——加壶‘骚酒’!”

老板挥挥手,像赶苍蝇,玩笑语气说:“自家去后面端,要别的就和小圆说一声就是,她在里头。”

“我接着说。这里一年到头都有好多活动嘞!端午呀,中秋呀,每个节日都上街搞演出。今天他们搞直播活动,你不看肯定后悔……”

“老五!小圆搞不清‘骚酒’放哪里了,快来快来!”里屋传来刚刚那个客人的声音,老板的兴致勃勃化成了一声“哎哟”。他站起身说:“这个海带丝是送你的,来了就是贵宾!吃好哈!”说完,就往里屋去了。

城市里,很久没有体会到来自陌生人无条件的热情和亲切,温馨得有些不适应。低头看向这碗甜酒,微微泛乳白和金黄的酒汁明亮而通透,特有的桂花糯米一个个像极了会动的小冬瓜,有的轻轻漂在酒面,互相触碰打闹;有的仿佛喝醉了,睡在碗里。几颗饱满的枸杞缀在这玉汤中,像是生在栀子园中的红杏、长在百合园里的樱桃。飘来的香气和荷香倒有类似,素淡又充满魅力。发酵的酸甜与沉淀感,混着桂花糯的清香,再加上古老的甜酒制作工艺所增添的厚重,形成了一种现代与传统的奇妙融合。

用瓷勺舀一点入口,首先产生反应的并不是味觉,而是嗅觉。别致的香味抢先味蕾一步到达鼻尖,甜、香、清、浓,四种香气接踵而至。几乎是同时,舌尖品到了甘露,桂花糯携着淡淡的酒味敲开了味觉的门,并在瞬息间蔓延至整个口腔。顺滑的酒汁与米粒带来的颗粒感跳着双人舞,配合枸杞演奏的管弦乐,成为味蕾舞台上的首个焦点。最后是甜与酒的碰撞,加上由咀嚼所致的独特口感,长乐甜酒果然“常饮常乐”!

青年几乎忘了这碟赠送的海带丝,又或者他不想让别的味道打搅他与甜酒的幽会。不一会儿,甜酒让他吃得干干净净。老五从柜台里走来,问:

“再来一碗?”

“不会醉吧?”

“不会!甜酒不醉人滴,还可以提神醒脑、祛风湿、舒筋,要不然古时候那个皇帝怎么那么喜欢,又怎么能传承这么久呢!”老五眯起眼睛,很是为这甜酒工艺自豪。

之前那客人从里屋出来,调侃道:“老五又要说那个讲到包浆了的甜酒故事了!”

老五瞪了他一眼,旋即又笑起来,说:“早在这个北宋啊,宋真宗的时候,长乐街有个老奶奶想吃糯米饭,她的孩子叫陈玉昆,是个大孝子,就为她买来了糯米。结果老人家胃不是很舒服,吃不得糯米,这个孝子就只好用蒸钵把糯米装起来,放在火炉边保温。到第二天老人家胃舒服了,吃了这无意中发酵了的又香又甜的糯米饭,连说好吃。陈玉昆又高兴又奇怪,这个糯米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于是他反复尝试、改进,这才有了‘甜酒’。”

“美好的奇迹总在巧合里发生。”青年说。

“你还一套一套的——后来,元朝元顺帝还是藩王时,经过这里,尝了甜酒,就说‘长饮此酒,乐而忘忧’!再之后呀,那个清朝的乾隆——乾隆晓得吧?他下江南就来过长乐镇,喝甜酒以后高兴得不得了,亲自写四个大字‘长乐甜酒’。你说,这牛不牛?”

“厉害。”青年长久没有看到如此眉飞色舞、爱讲故事的人,眼前这位名叫老五的老板看起来虽已四十出头,此时却显出很童真的样子。青年一来确对甜酒有所好奇,二来也想听老五多说几句,于是问:“那这甜酒怎么做出来的呢?”

“大学问,”老五见青年很有兴趣,喜悦的程度不亚于乾隆品甜酒的时候,“首先这个糯米,是专门的桂花糯,我们又叫‘三粒寸’,种植过程中一点化肥农药什么的都不准用。割下来以后要暴晒两天、堆放两天,再加工成精米,把有虫有霉的选出来丢掉。水呢,用的是优质的深井水,要经过国家标准检测了的。酒曲用我们长乐本地产曲花籽、芝麻花和糙米制曲,不准加其它添加剂和辅料。这是选材。”

青年又看看这碗被吃得干净了的甜酒,认真回味了一番。“要是那个人也有机会尝到这碗甜酒就好了。”青年想。

老五又说:“选材完了以后呢,要淘米、浸米、上甑、淋饭、拌曲、装坛、入窖、出窖、包装,一套流程下来,都必须要用瓷器或者木器,不能用塑料,不然很影响口感和营养!淘米浸泡大概四小时。柴火蒸煮半小时,米饭拌曲、发酵的温度都有讲究。你要想看看啊,再了解得深些,就去找小圆——我把她叫来,小圆呐!小圆!”

下午的太阳总是火辣辣的,要把大地晒出裂痕。青年在这间小酒馆从正午待到了两点,老五向他说了无数个关于甜酒的故事,小圆也从各个角度为他介绍了甜酒工艺。除此之外,发生在长乐镇的民间传闻、邻里街坊的趣闻故事、兄弟姊妹间的情感也深深触动着青年,不是老五要他出门去看节目,或许他都要忘了此行是为了找一个人。

不急,他会等。青年想。

非遗文创基地的节目已经开始了,当地几个官员也听说了大家要搞活动,衣着朴素,融在人群里看表演,和旁边敲锣的、跳舞的相聊甚欢。这一个下午,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簇拥在一起,红的绿的花的紫的白的,一朵朵生在长乐长在长乐的花衣裳。有皱纹的没皱纹的,皮肤黑的皮肤白的,统统绽出笑脸,仿佛这炎热天气不过照明灯、烦闷心情不过小点缀。打鼓的队伍里上至七旬老人下至十岁孩童,个个坚定有力,敲出属于长乐的震天响;唱歌的表演里山歌民歌本地流行歌,首首优美震撼,咏出属于长乐的动天雷。地故事、抬阁故事讲着娶亲迎亲的传说故事,透出长乐人民的美好愿景。舞龙的穿着白色镶金边的衣服,整个儿化身为红金色的飞龙,舞着、动着、跳着,活灵活现的游龙绕着场地翱翔,逗逗小孩儿,拜拜老人——好一个其乐融融、美不胜收的人间!

青年站了一下午,却并不感到累。打鼓时便一起跺脚拍手,唱歌时便一起摇头晃脑,抬阁故事时便一起哈哈大笑。旁边几个妇女和男人时不时同他搭腔,给他一些本地的豆干和卤味小吃,亲切得就像他是相识已久的长乐人——他觉得自己应该是个长乐人!

三个多小时演完,大家成群结队走在回家的路上,期间还笑谈哪个唱得好,哪个跳慢了一拍,谁演得好谁就要请客吃饭,最好席间还能表演个把节目。镇子不大,人们很快就到家了。

家家户户陆续飘出柴火味。夕阳已经降临在长乐了,燥热慢慢地失去了它的统治,安静与平和涌在街头,唯有蝉仍精力旺盛,在树木间赞叹长乐的美丽。渐渐地,晚霞笼罩了这可爱的小木屋,木板被染成紫色,静谧地隐在光与暗的边缘。

在酒馆吃完晚饭,老五问:“还不知道你多久回去?干脆在长乐住几天!”青年答:“我来找一个人,找到他我就回去。”

“谁?我们这里关系都好,你找不到和我说,我帮你找。”老板说着,打算帮青年再添一碗骚酒。

青年摇摇头,说:“我先走了,你开门到几点?”

“你不方便说,我就不问。晚一点到老七那里去——就是你中午看到的那个,他的门开到凌晨。我发个地址给你,你搞完了来,有的是好吃的!”老板起身,拍拍青年的肩,“带壶骚酒去吧,和朋友喝点。”

“好,再给我两个杯子,钱回头给你。”青年感激地说。

老五对他摆摆手。

夜一点点吞掉了金光,玉白的珍珠升起来,月色流动在瓦砾与心灵之间。麻石古街的每一块砖石都倾吐着属于夜的故事,那千百年来或步履匆匆或闲庭信步的访客们的记忆,都不会被这条街遗忘。青年走着,这不过一里左右的古街显得十分绵长,它不知道迎过多少次日出、接下多少滴雨水。人们的商铺古风古色,大多已打了烊,少有几个仍开门的,在见证着长乐人美好故事的续写。

我要找到那个人,青年想,他一定在等我。两千年前,也有人要找他,人们成群结队,个个坚定不移,坐着龙舟,从汨罗江下游逆流而上,一直找到这里,要寻到那一位诗人,那一位与人同乐、与地同乐、与天同乐却又为理想而死的人。

走完了麻石古街,青年往回龙门走去。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四角飞龙翘首,上盖琉璃瓦,尖顶而有两个门洞的、建于唐代的石门,静静立在汨罗江岸,它为缅怀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而生。青年往门内走去,长乐镇的码头亮着灯,汨罗江吹来凉爽的风。在他的左边,站着一个身着深衣、脚穿素鞋的老人。

“你果然在等我。”

老人回头看他,只是笑。

“喝点?”青年拿出老五给的骚酒,摇了摇壶子。

老人席地而坐,做出“请”的手势。青年学他的样子,为他斟酒。

青年有很多问题想要问老人,但不知道从哪开始问起——因为一切早就有了答案。青年想问问他为什么要赴死,他早已写过“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也早就说过“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想问他后不后悔,他已吟唱过“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也咏叹过“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这晚,语言是没有必要的。沉默中,一杯又一杯骚酒下肚,汨罗江的风吹着,吹起的却是暖意。老人的衣角在风里微微摆动,眼里闪出睿智与沧桑。两千年前,他在湘楚的土地上饮酒发出天问,问天、问人、问大地。他要为这世界的起源而追问,他要为这国家的兴旺而追问,他要为这文学和艺术而追问,要为人民的生计和未来而追问。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谁能极之?冯翼惟象,何以识之?

壶里的骚酒已然见底,老人将杯中的一饮而尽,二人对视着。青年起身,对老人深鞠一躬,说:“我为您写的祭诗编了首曲子。”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天气忽凉,汨罗江起了浪,月被黑雾遮蔽严实。几道紫色的光凝在云中,一闪、一击、一破,隐在天上的平静被打碎了!无数金色银色的鱼飞出水面,一跳、一跃、一坠,匿在水里的祥和被打碎了!

黑雾愈来愈多,只听轰隆声响,滂沱大雨倏忽间降下。它砸在树上、在土地上、在江水上,力的美光的美声的美,智峰山顶为闪电所耀亮!生命突然活跃,鸟叫、兽叫、林子也叫。江岸的兰芷、水里的水草,都在这暴雨里呼唤着生命伟力。

力、力、力,生命的力在狂舞!

舞、舞、舞,生命的舞在震摇!

风啸,雨啸,二人在风雨中呼啸——呼出的是对土地之赤诚,喷涌而出的是生命之狂放!

“下大雨了!你在这里干什么!”巡逻车的灯光被雨打得断断续续,下来一个穿着雨鞋风尘仆仆般的警卫,“先上车我把你送回去!”

青年望着这个打伞来接他的人,又看看那位老人——老人不见了!他哈哈大笑起来,要收地上被水浸满的杯子。

“不要了!等会儿来拿!先跟我走!”警卫着急地一把拉起青年,青年的笑声越来越大,他知道这场雨,他爱这场雨。雨裹挟了他的身体,生命的强力充斥了他的身体。

尾声

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

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

“这是在念叨什么呢!”老五急切地绕床转圈圈,“药买了没有?”

“喂他吃了。”老七叹气。

“昨晚上你就不该让他喝啤酒!”老五的胡子不算长,此刻竟也能被气得翘起来。

“芳与泽其杂糅兮,唯昭质其犹未亏……”青年闭着眼睛,嘴角仍向上,喃喃念。

“不是烧傻了吧?”老七露出担忧的神色,“我也不知道他这么不能喝呀,喝了就跑到雨里跳舞,还唱歌,唱的一句都不懂。”

“醒了,醒了!”老五一屁股坐在床边,“怎么样,头疼吗?”

“我……我看到屈原了——我找到他了!”青年傻呵呵地笑,“我还和他喝酒来着!”

老五看了看老七,又看了看青年,再朝老七使了个眼色。

“老七啊,这怎么办啊?”

“让他再睡会儿吧,可能做梦了。”老七叹了口气。两人在旁边窃窃私语,青年仍咕囔着这个兮那个兮的。原来他仅仅是做了一场梦?可是这个梦是从哪里开始的呢?

新一天的太阳徐徐升起,智峰山旁,打算露营或爬山的年轻人们个个气喘吁吁。跳伞店开门营业,今天来冒险的人们比昨天的更勇敢。长乐小学和中学里,读书声盖住了街上的繁华。晚起的一对夫妇把甜酒当早餐,用卤牛肉当点心。长乐镇又热起来、乐起来了。

雨后的土地是清新的。荷塘,破碎的荷叶哭出泪来,七歪八扭地互相依偎。但它们还会站起来,还会微笑,还会乐观——就像那几朵虽遭摧残但绝不低头的荷花,就像从未向暴雨屈服的农夫,就像历经千年风霜却仍常乐的长乐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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