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起白癜风的原因 https://news.39.net/bjzkhbzy/171211/5920693.html我身为一介女子,却是男科圣手。
每逢我坐诊时,京中的男子便排起长队。
他们不知道的是,我每隔半月就要入宫,为尚无子嗣的皇上看诊……
1
医者不自医的道理,我很小就懂了。
原因无他,我出生在杏林世家。看男科的手艺是祖祖辈辈世代单传下来的。
可我刚出生不久,爹爹出门采草药,不小心摔伤了。
摔得很严重,却死活不肯说伤在哪里。
只是对着我哭哭啼啼,说白家看男科的手艺从此要失传了。
他心灰意冷,开始相看徒弟。
看来看去,也只是愁得胡子都快捻断了。
「没有天赋,都不堪大用。」他对每一个徒弟都很失望。
我当时年幼,每日在爹爹的药堂中玩耍。
他虽然不打算把看男科的手艺传授给我,但教徒弟时也没刻意避着。
一日,爹爹带着徒弟出门采药去了,把我锁在药堂里。
我正玩得起劲,从一排排的实木药柜中找到甘草片,塞进嘴里当糖吃,就听见外头有人急急地敲门。
我找了个凳子垫着脚,打开了药堂的门。
是一个五大三粗的络腮胡汉子,疼得满头大汗。
「白大夫呢,快,我找白大夫。」
他脸红脖子粗,声音都有些微微颤抖。
来这儿的男子,大多有些隐疾,我已经习惯了,学着我爹的样子,将他迎了进来。
「白大夫出去了,只有个小白大夫。」
我摸了摸下巴,假装摸到了胡须。
我爹为病人看诊前,总要摸摸胡子,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以为这是治疗的必备步骤。
他不信我,但实在疼得走不了路了,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
我让他混着酒喝了些麻沸散,等他失了些痛觉后,给他施针。
他很快就好了,走时毕恭毕敬地朝我鞠了一躬。
我坐在我爹平日的位置上,很坦然地受了这个大礼。
小孩子忘性大,到晚上爹爹回来时,我已经忘了说这件事。
还是那个汉子的媳妇儿,敲锣打鼓送来一面偌大的锦旗,上书四字——
「妙手回春」。
我爹看着我的眼神都变了,将我高举起来,口中喃喃道:「不愧是我的女儿。」
我挠了挠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后来每次上街,路过那络腮胡汉子的包子铺时,他总是叫住我,让我白吃两个大肉包子。
后来他和媳妇又生了个闺女,还拎着重礼上门来,非要让小闺女认我做干娘。
而我爹,从那天开始让我和他的徒弟们一起到药堂中帮忙。
晚上别人都歇息了,爹爹还要偷摸给我开小灶,传授几招。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这些爹爹都没告诉过你那些师兄的,你不要声张。」
「你好好学,以后这门手艺就是你吃饭的家伙。」
「等你长大了,爹爹给你招个赘婿,这门手艺照样能传下去。」
我也算一战成名,京中不少人都知道,白大夫家那个小闺女儿是个神童,天赋异禀,六岁就能独自看诊。
幸好本朝不奉行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歪理,我也能用这门手艺谋生。
2
「你这是什么意思?看不好了?」
时光飞逝,眨眼间,我已经到了及笄的年岁,继承了我爹的药堂,开始独立看诊。
这个工作对我来说很轻松。
大家都奉行一个真理:世间唯有两种人不能得罪,一是端饭给你的人,二便是给你看病的医生。
因此大部分患者都对我毕恭毕敬。
但毕竟绝大部分来看病的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仗着体型优势,也会有胡搅蛮缠的时候。
比如刚刚,我摸完一个患者的脉象,礼貌地告诉他,治好他的病非人力所及,我办不到。
他马上拍着桌子叫喊起来,瞪着眼睛像是要揍我。
皇上派过来给我使唤的四个暗卫正吊在房梁的隐蔽处,只要我一个手势,他们随时会跳下来。
但他们轻易不出手,一出手不见血便不会罢休。
而我作为医者,最忌讳不必要的血。
「你别喊嘛,坐下来好好说。」
我习惯性地摸摸下巴。
「思可以伤脾、伤心、伤神、伤志,以致肾虚不固。公子是个书生?」
我望了望他五大三粗的样子,看上去真的不像读书人。
「正是,爹娘家教严苛,我从小就开始准备科考。」
「日日学到丑时?」我细细探究他的脉象,追问了一句。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点头。
「《黄帝内经》有云,人卧血归于肝。肾属水,水生木,肝属木,故而二者息息相关,打个比方,肾就好像肝的母亲,肝阴不足了要向肾要。久而久之肾也亏损了,是谓子盗母气。」
我掰开了揉碎了跟他讲道理。
「公子熬夜的时候,五脏六腑都得不到休息。我给你开个药方,先调理好睡眠再从长计议吧。夜间点灯费油,公子早点休息。」
他脸上没了凶恶的表情,对我千恩万谢地走了。
晚上,药堂准时关门。
「白大夫,给我看看吧,我排了半天队了。」
「白大夫,给我也看看吧。」
到点就休息,除非是实在拖延不得的急诊,这是我一直以来雷打不动的原则。
「大家请回吧,明日关门一天,后日早早地来!」我道了声抱歉,还是关门了。
毕竟京中人口实在太多,专看男科的又只有我一家,供不应求。
但这毕竟只是一份谋生的工作,我没有那么伟大,不可能把自己累病了。
用过晚膳,我开始仔细研究皇帝送过来的医书。
这些都是我垂涎已久的孤本。
位高权重就是好,什么东西都能搞到手。我心里小小羡慕了一下。
历朝历代以来,各路医家都不通来往,自成一派。
大家往往世代都靠着一个独门药方,或是一套自创针法谋生,自然不敢轻易示于人前,更遑论同行之间进行交流。
就像我爹,收了那么多徒弟,最核心的东西还是没告诉过他们。
而皇帝送过来的一本《伤寒瘟疫论》上,却记着一些我从未见过的药方。
我爱不释手,但看了几页还是早早睡下了。
原因无他,朝中每半月休沐一次,皇上必定会秘密召见我入宫为他看诊。
我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3
第一次被皇上召见的时候,两个暗卫不由分说冲进我的卧房,趁着夜黑风高把我掳走。
我吓得半条命都快没了,被送到皇帝跟前。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混账东西,朕让你们去请白大夫,你们就是这样请的?自去领罚!」
那两个暗卫无声无息地退下了,我以为这是杀鸡儆猴,在点我呢,吓得跪趴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你不要害怕,朕只是让你帮我诊个脉而已。」
他的声音放缓了些。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
医院,各路名医汇聚于此,既然他专门从宫外找了我来,想必是看那处的隐疾了。
联想到陛下登基以来,一直没有子嗣,我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我壮着胆子抬起头来看了看他的脸色。
「大胆,不能直视圣人天颜!」
他身后侍奉的公公立刻喝道。
那你把我掳进来的时候,不能提前告诉我一声吗?连脸都不能看,还怎么治病?
我心里暗自吐槽。
「烦得很,你先下去吧。」皇上伸手挥退了他。
连近身侍奉的太监都不在场,看来确实是不可对他人言说的病症了。
我心中更加笃定。
「来,你过来,不要害怕。」
他的声音很轻,听起来不像是暴君。
我转念一想,自己治病救人的大夫,看男科的手艺又是独门家学,他应当不会杀我吧,不然他上哪儿找人看病呢。
于是我壮着胆子凑上前去。
他面色红润,身体康健得很,就是心跳得快了些,我左看右看都没有问题。
我一只手还搭在他腕间,装出一幅沉思的样子,实际上已经慌得不行了。
怎么办,人家特意把我叫进宫来,想必是对我抱了很大的期待。
现在我一点问题都没看出来,他一生气,不会把我杀了吧?
我强装镇定,让他伸出舌头来看一看。
他闭着眼睛,任由我摆弄着,我忽然发现,他一身的皮肤极白皙细腻,在男子中很罕见了。
「舌头再伸出来看一看。」
硬着头皮,把望闻问切的一套程序又做了一遍,我依旧没发现什么问题。
「给您开个药方吧,每日按时服药,长此以往应该会好转。」
为了保住小命,我含糊其辞。
其实就是一幅滋补身体的药方,为了显得可信些,我还刻意加了几味名贵的中药。
我在心里祈祷,但愿他不要把这个药方给太医们看,不然同行一揭穿我,吾命自此休也。
我已经在心里计划好,回去之后立马关了药堂,连夜跑路,让他找不到我。
他忽然轻声问了我一句:「白大夫,我还有没有救?」
啊!!!
天哪,他都这么问了,必定是很严重的病症了。
但我坐诊以来,见过不少疑难杂症,经验也算丰富了,从脉象上看,他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好得很。
我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医术了。
「有救,必定有救。」我说没救怕你砍我的脑袋。
他眼神清明,和我对望一眼。
「那就拜托白大夫了,以后每半月来宫中一趟吧。」
还要来?
他就这样一锤定了音。
「我真的看不出来啊,别杀我,求你别杀我……」
干净利落的咔嚓一声,我的脑袋落到了地上,双目圆睁着,嘴里还喃喃说着别杀我。
我打了个哆嗦,从噩梦中醒过来。
又到了进宫请脉的时候。
4
我照例从偏门进宫,皇上身边服侍的大太监汪德福来接我。
走在长长的宫墙边,我迎面撞见了赵太医。
都说同行相见分外眼红,在医者中却不适用。
赵太医原先在乡野中做赤脚医生,因为医术精湛名扬四方,很多人甚至不远千里来问诊。
后来他入宫做了太医,医院都敬他三分。
和这样身经百战的名医遇上,我的心情不亚于粉丝见到偶像。
「赵太医,真是久仰了。」我窜到他跟前,冲他拱了拱手。
果然是医之大者,整个人看起来都仙风道骨的。
「坊间都传您能活死人,肉白骨……」我预备了五百字的马屁,想把他拍得晕晕乎乎的时候趁机讨教一二。
赵太医却没有耐心听下去。
他甩了甩衣袖,冷哼一声。
「阿谀奉承之徒,有功夫多钻研钻研医术。」
被偶像误会了。
我的笑凝固在脸上。
给皇上请脉时,我把着他的脉象,正在想着这回如何糊弄过去。
「白大夫似乎兴致不太高?今日一直蹙着眉。」
皇上靠近了些,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
我有些害怕,往后仰了仰。
「没有的事,为陛下效力是臣的荣幸,臣是忧心陛下的身体。」
「是吗?」他目光灼灼地望着我。
「谁惹你不高兴了?是药堂里的病人?不长眼睛的宫人?还是汪德福?」
他将我能接触到的人细数了一遍:「告诉朕,谁惹你不高兴了,朕杀了他。」
咦……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只在话本子里读过这种话,当时还觉得好帅。
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才知道这一条条都是鲜活的人命。
以人命为草芥,是医者最忌讳的事。
汪德福在他身后出声:「皇上,恕奴才多嘴,白大夫出门路上遇见宫里的赵太医了,兴冲冲上前讨教,吃了好大一个没趣。」
「赵太医?」皇上冷哼一声。
「恃才傲物,他也配吗?」
「是臣贸然请教,冒犯了赵太医。」我慌忙跪下来。
医者对自己独门的药方尤其看重,毕竟这就是我们吃饭的本事,教会了别人饿死自己,因此平素不做交流。
我冒冒失失冲过去,赵太医以为我是骗药方的,也是人之常情。
我求了好大一通情,说了一箩筐好话,皇上才松口说不追究赵太医。
然而,等我诊完脉,准备出宫回家时,却发现宫门紧闭,还有禁兵把守。
正在惊诧之时,身后的汪德福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
「出大事了,宫外,宫外闹了时疫,现在宫内外一律不准进出,白大夫,您只能在宫内留一段时间了。」
5
「我是医者,能否烦请公公通融通融?」
那么大的药堂,上上下下的学徒都要靠我养活。
京中医师本就不够用,现下闹了时疫,不知要死多少人。他们如果求医无门,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又一个亲人死在自己面前。
「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
想到医书上对时疫的描写,我心中一梗。
虽然自己专精男科,但基本的药理知识是通用的,让我出去,哪怕只能救一条人命,也是我的造化了。
「不是奴才不通融,实在是出不得宫,您先留在此处,再观望观望其他的办法吧。」汪德福面上也很为难。
看来形势确实严峻,宫门口已经开始烧熏艾叶了。
我只得垂头丧气地跟着他回去。
医院时,我听到里头闹出不小的动静,似乎在争论着什么。
「我要出宫去!」这赫然是赵太医的声音。
「留在此处整日无所事事,做些书斋里的学问,你们都忘了学医的初心了!不悬壶济世,做个饱食终日的蠹虫有什么意思!」
我心弦震动。
医之大者,为国为民。
赵太医果真有一颗仁心。
「白大夫,请随我来。」
医院外发愣,汪德福轻声催促我。
他安排我住在离皇上寝殿最近的长乐宫,还是主殿。我虽不懂宫中的规矩,也觉得有些奇怪。
我一个小医师,这个规格有点太高了吧?
「是皇上亲口吩咐的,奴才不过奉皇上的命罢了。」
汪德福笑得很慈祥。
「您安心住着,需要什么东西,或是下面的奴才伺候得不顺心了,您都可以随时来找奴才。」
我挠了挠头,无奈地同意了。
因为自己就是医师,我平日极注重养生,每日睡得很早。
临睡前,我往窗边望了望,皇上的寝殿中还灯火通明,想必是在批折子。
做明君也不容易啊。
他后宫空置,父母又已经不在人世了,每日茕茕孑立,不知有多少个苦寒的夜都是一个人度过的。
我放下手中的医书,忽然对他生出了些怜悯。
打住!
我晃了晃脑袋里的水,这是丫鬟心疼主子。人家手握至高无上的权力,他的快乐我根本想象不到。心疼男人会变得不幸!
第二日我在院中打八段锦时,皇上又早早起来了。
如今时疫流行,各门各户都紧闭不出,上朝的事也停了,但他身为一国之君,要处理的政务只多不少,想必一刻也懈怠不得。
路过长乐宫时,他停下来,背着手望向我。
我毕恭毕敬地行礼。
「白大夫打的是什么拳法?蛮新奇的。」他眉目中含着笑。
「回陛下,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保健功法,和五禽戏一样,长久坚持下来都可以强身健体,陛下有空也可以练习一下。」
我老老实实回答。
「朕晨起后一般练剑,倒是错过这等好东西了。」他点点头。
聊着天呢,他忽然抽出一把长剑,刃如秋霜,闪着细碎的寒光。
我只看见他衣袂翻飞间,那把剑在手中快速闪动,骤如狂风,一院的落叶随剑锋翻滚。
他猝不及防地收了剑,望向我:「朕的剑法如何?」
他身上有成熟男子的刚劲健美,此刻却带着些少年气,眼神明朗。
我想我一定有些脸红了:「陛下神勇,剑法登峰造极。」
可我没想到,下一次见他时,他已经病得不成样子了。
6
或许世间只有疾病和死亡是平等的。
就算皇宫上下严防死守,就算医院都随时待命,时疫还是无声无息地传到了宫里,然后感染了皇上。
病来如山倒。
我起初并不知道这个消息,只知道皇上不再出殿走动,太医们愁容满面地从他寝殿中进进出出。
还有禁军把守在殿外。
医院束手无策,他们终于想起宫里还住着一位白大夫,平日里便每隔半月为皇上请一次平安脉,想必对他非常熟悉,所以拿剑架在我脖子上,把我请了过去。
「请白大夫见谅。」禁军统领面无表情地架着我,我实在感觉不到他哪里有抱歉的意思。
不过我能理解他,皇上没有子嗣,国不可一日无君,这个消息一旦流传出去,有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只怕会江山不稳。
皇上已经烧得不成样子,额间都是细细密密的汗珠,整个人蒸腾着热气。
我摸了摸他的脉象,极虚弱,已经到了凶险的境地。
「太医院都试了哪些方法?」
我轻轻叹了口气。
「这些是用过的药方。」如今火烧眉毛了,赵太医的语气也客气起来。
「我们也试过给皇上施针,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我接过药方细细地看,都是些治时疫的常用药。
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
皇上经常收集了各种孤本医书,送到我药堂中来。
入宫前,我还在看《伤寒瘟疫论》,其中写到了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新颖药方,同皇上的病情正好对症。
我凭记忆将药方说了出来。
「此前从未听过这种药方,不能贸然用在皇上身上,要先找人试药。」太医院院使率先反对。
「试药需要时间,皇上的病已经等不起了。」赵太医反驳他。
「药方中有一味川乌辛,有大毒,若是药量控制不好,是要命的,这种未经验证的药方不能用。」院使依然持反对意见。
「川乌辛是祛风除湿的良药,我平日接触比较多,对药性很熟悉,这个方子上剂量不算大。」我并不同意他的看法。
专业领域的东西别人不懂,只能看着我们一群医者争得脸红脖子粗。
「听白大夫的。」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
「拿纸笔来,朕先拟好遗诏。」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唇间还带着干枯的死皮,看上去憔悴极了,褪去了平日的帝王之气,只着一身单衣,显得有些形销骨立。
「白大夫,别害怕。治好了,你是朕的救命恩人。治不好也是常事,朕不会追究你的责任。」
他努力挤出一个温柔的笑,我眼中忽然生出泪意。
7
我夜夜在皇上寝殿中打地铺,衣不解带地照顾。
皇上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烧得让人心惊。
那剂药方喝下去后,他身上起的痘消下去了些,应当是很痒的,他的手总是不老实,想去挠。
我要时刻看顾着,将他的手用帕子缚了起来。
「痒……」他出了满头满脸的汗,轻轻挣扎着。
「陛下来喝药吧。」我将他扶起来。
他眼神迷蒙地望向我,忽然笑起来。
「真好啊,你还是像从前一样。」
什么以前,这是烧糊涂了,在说梦话吧。
「我真的好喜欢你啊,好喜欢好喜欢。」他捏了捏我的脸,样子傻兮兮的。
我的心跳变得有些快。
他凑近了我,将我虚虚地抱在怀里,几乎要碰到我的唇齿。
我脑中空白一片,甚至快闭上眼睛了。
「我是病人,不能传染了你。」他像是大梦初醒一样,忽然退了三丈。
你大爷,我算是知道什么叫瞬间萎掉。
我有些粗暴地将那碗药塞到他手里。
他喝完之后眼神越发迷茫起来,像是无法聚焦在一个点上,望着虚空发愣。
嘴里的话却越来越多。
我差点忘了,这药里加了许多麻沸散。
之前是因为他太过虚弱,所以直接昏睡过去了。
现在他精神好了一点,昏睡过去之前应当会亢奋一段时间。
「你真的把我忘了吗?」
他望向我,看起来痴痴傻傻的。
「臣以前没有见过陛下。」我知道,等麻沸散药效过去之后,他不会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所以起了些逗弄的心思。
「但我很久很久以前就见过你了。」他抽了抽鼻子。
「务虚山上,你救了我。」他亲昵地扯了扯我的袖子。
「真厉害啊,就像天神下凡一样。」
「你是仙女吗?」
我想起来,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那时我在比对着《本草纲目》辨识药材,而务虚山上物产丰饶,我总是跑到那边去。
爹爹告诫过我,务虚山南边有主人,不能跨过去。
但我采药时,发现一个小少年倒在南山的草丛里,四肢不停抽搐,双眼翻白,口中吐出白沫。
救人是最要紧的,我一眼看出这是癫痫发作,恰好随身带着银针,便给他施了一套针法。
他有一双狼崽子一样的眼睛,醒来后警惕地望着我,知道是我救了他后又彬彬有礼地道谢。
我施完针才抬起头来仔细看南山,真是个宝地,到处都是名贵的野生中药材,看得我眼睛都发直了。
可惜是别人家的。
但这个少年告诉我,他叫顾谨言,正是南山的主人。
后来的事情便顺理成章,我为他治好病,作为交换,他让我随便采南山上的草药。
五年后再见到陛下,他比当年高了一大截,脸上也脱去了稚气,加上我是医者,眼中只有活人和死人的分别,实在有些脸盲,确实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8
想来并非全无端倪,只是我太粗心。
怪不得皇上召我入宫看诊时,会问我那句话——
「白大夫,我还有没有救?」
因为当年那个瘦弱的顾谨言,绝望地瘫软在南山上,眼中一汪莹莹的眼泪,可怜兮兮的。
他说父母兄弟都嫌他先天带了弱症,大师也为他算了一卦,说他应该在青山绿水间滋养,便将他送到南山不管不问。
他说自己像条野狗一样,没有人关心在意,隔三差五便犯病,然后在陌生的地方醒来,活一天算一天。
「白大夫,我还有没有救?」他哭得丑极了,用袖子擦了一把脸。
「或可一试。」我起了怜悯之心。
也是巧得很,我家虽然专精男科,但我爹治过一个四方云游的赤脚医生。
那人见我勤勉,又受了我爹的救命之恩,让我拜他做干爹,将他的独门家学传给了我。
正好是一套治癫痫的针法。
他赤着上身,任由我施针,拳头攥得紧紧的,还在抽抽噎噎的哭。
病中自苦是寻常事,因此我经常在施针时同患者说玩笑话,给他们讲书里的奇闻轶事。
对顾谨言也不例外。
他估计以为,这些东西我只同他讲过。
但千千万万的人从我药堂中来了又走,这不过是我宽慰他们的话术,已经说过不知道多少遍了。
不过也有不一样的地方。
我给他带我娘炸的肉丸子,叮嘱他吃完了记得把碗还给我,不然我要讨我娘的骂。
他也教我用狗尾巴草编小兔子,还允诺下次我上山时,他会用檀木雕一个兔子玩偶给我。
我在南山上采采挖挖时,他总是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后。
给他扎完最后一次针后,药堂中事多,我很长时间没有去过务虚山。
再去时,已是人去楼空,窗台上静静地躺着我娘的那只大花碗,两根晒得干枯的狗尾巴草,还有一个栩栩如生的小兔子。
现在想来,当是因为他一母同胞的兄弟失足坠马而死,所以他父皇母后重新想起他,把他接回了宫中。
我从回忆中抽离,身边的皇上还在黏黏糊糊地说着傻话,意识越来越不清晰。
「当时看到你,我就觉得你比仙女都好看啦。」
「好喜欢你,可是只能远远地看着。」
「睡吧。」我为他掖了掖被子,摸了摸他的脑袋。
话本子里说,当你对一个男人一腔怜爱之心时,你就完蛋了。
我觉得自己即将完蛋。
9
顾谨言的病情好转得很快,我的药方初步验证可行。
他醒来后找我时,医院众人商议改良药方。
因为宫外感染时疫的大多是穷苦百姓,要普及开来,药方就必须简单,用到的药材也要尽可能常见、廉价。而原本的药方中有几种都是名贵药材。
「如今宫外形势如何?」
顾谨言斜斜地倚在我身上,大病初愈之后,不忘关心着政务。
「哀鸿遍野,惨不忍睹。」赵太医回答。
「这次时疫来势汹汹,死的多数是底层的百姓。民间已经出了各种偏方,大多都是死马当成活马医。」
这段时间,太医院众人也没闲着,都在研制药方,医者仁心,最不愿见人死。
「宫外有一家药堂,应当是有治时疫的独门药方,只卖煎好的药汁,一碗千金,赚得盆满钵满。没钱的百姓跪在药堂门口,也毫不心软,全将他们赶了出来,门口都堆满了尸体。」
赵太医恨这种人恨得牙痒痒。
「还有囤积居奇的、趁机散布谣言的,京中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顾谨言坐直了些,眼神锐利起来,开始处理政务。
一众太医纷纷告退,我也跟着出去,叫住了赵太医。
「现在各路医家都关起门来自成一派,药方也从不互通,这次时疫不过是放大了这种现象的弊端。」
「其实就是在寻常时候,百姓有病却求救无门的事也比比皆是。」
「赵太医,您是医之大者,我知道您一腔丹心为国为民。但是百姓那么多,光靠我们自己,就算不眠不休一辈子,又能救活多少人呢?」
「若是将大家的药方综合起来,编纂成册,供天下人传阅,日后医师们遇到疑难杂症,也可翻阅此书,寻找对应的诊疗办法。」
他正色看了看我。
「可自古以来,药方就靠着父传子一代代传下来。别人苦心钻研出的药方,靠着它来支撑一家的生计,凭着你这一番热血,并不足以鼓动大家交出祖传的药方。」
我摇了摇头:「我并不白要,愿用自己独门家传的男科药方来换。若是还不肯,我便拿出自己的全部钱财来换。」
我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但愿我爹不要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揍我。
但我想他一定会理解我,因为白氏药堂门口一直悬着他亲手书写的对联:「但愿世间人无病,何惜架上药生尘。」
只要天下人都能得到医治,白家药堂门口门可罗雀又有什么关系。
若是这本书真的编纂成册,白家不再是治男科的金字招牌,天下人都可以翻着书,对症下药。
这是我毕生的梦想。
从孩童时我便问爹爹,为何没有这样一本书,爹爹说我是痴人说梦话。
后来我渐渐长大,在药堂里日复一日地接诊,患者们的锦旗一面又一面地送来,夸赞我是男科圣手,世间难得的神医,我也心满意足,觉得这就足够了。
但这次时疫唤醒了我。
若是医师之间信息一直不互通,大家的医术都得不到进步,每时每刻都会有患者因为得不到救治抱憾而终。
路是人走出来的,书也是人编出来的。
我要看看,穷尽毕生之力,走遍大江南北,我能不能把上到各种疑难杂症、下到日常治疗头疼脑热的药方凑齐。
我不要自己一个人做神医,我要天下的医者,乃至于天下的百姓,都能做神医。
赵太医有些震惊,向我作了个揖。
「明日午时,医院找我,我把自己家传的药方抄给你。」
他补充了一句:「你也别忘了带上你的,我好奇男科秘方很久了。」
10
「所以你要关了白家的药堂,去四方云游吗?」
顾谨言低垂着头,唇色有些苍白。
「那我呢?」
他的声音颤抖起来。
「陛下稳坐江山。」我笑了笑。
「白家的药堂不会关,我带了许多学徒,他们如今也到了独当一面的时候。如果陛下需要的话,他们可以代替我按时入宫来请脉。」
「不是……」他揪着我的衣角,神情有些急切,眼角带泪。
他已经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人,我却还是最喜欢他无助时狗狗一样恳切的眼神。
我走到他平日批折子的桌边,轻轻抚摸桌上一排兔子的木雕。
「这些兔子都好漂亮,恰巧我也有一只一模一样的。」
我走近顾谨言,在他耳边低声呢喃:「陛下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你知道我喜欢你了是不是?」他脸上闪过慌乱。
「所以你要离开我了。」他说得那么笃定,像是已经看到了我们的结局。
「没有。」我摸了摸他毛绒绒的脑袋。
「我也喜欢你的。」
「真的吗?」他泪眼朦胧,将我紧紧搂住。
「不过我们生活里不能只有爱情啊。你有你的江山,我也有我的抱负。」
他僵了僵,等着我的审判。
「所以我们约法三章吧。」
「第一,我不做你的皇后,我要去四方云游,找各路医师收集药方,不会长久待在京中。」
他仓皇地点了点头。
「第二,你也不能有别的妃嫔,任何人都不行。」
这算是霸王条款了,毕竟哪个帝王不是三宫六院。
但我还没有喜欢他到不管不顾的程度,不过是你若无心我便休的事。
我补充了一句:「不要骗我哦,你知道我专精男科,摸你的脉象能摸出来的吧?」
他还是没有迟疑,点了点头,目不转睛地望着我的唇齿。
「第三,我不会孕育你的孩子。我见过太多因为生孩子苦不堪言的妇人,很心疼自己的身体,绝不愿意遭受此罪。你从宗室中挑天资聪颖的孩子培养着,将来接替你的皇位。」
「同意吗?」
他用力点头,泪滴从眼眶中被甩出来,落在我脸上,湿湿热热。
然后他吻上来。
窗外有大朵大朵的白云,日光倾泻下来,今天会是一个好天气。
以后每一天都会是好天气。
今日是我的登基大典。
我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料到这天来得这么早。
我生父晋武侯显然也这么想。
「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他现在还难以担当大任啊陛下。」
父皇立下传位的诏书时,他在旁边絮絮叨叨,实在惶恐祖辈传下来的江山会毁在我手中。
「朕已经带了他十余年,如今他年及弱冠,能担当得起了。」父皇却没有理会他的劝告。
那天晚上,他难得有些絮叨。
「日后你就坐在这个位置上。」他摸着自己身下的龙椅,有些感慨。
「对内,要恩威并施。对外,要合纵连横。朕已经将治国理政的经验全部教给了你,也开创了一个太平盛世。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你不要大动,在这个基础上小修小补即刻。」
「你不是庸才,朕相信江山不会倾覆在你手中。」
他喝多了酒,说话有些大舌头。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难怪他会突然给我三个锦囊,告诉我日后治国理政出现难题时可以开启。
我拿到手的当天就打开了,三个锦囊赫然写着「靠自己」、「相信你」和「朕知道你肯定会偷看,年轻人还是沉不住气→_→」。
我哑口无言。
同母亲相处久了,父皇也变得顽劣起来。
不过我知道他为什么急着禅位,因为母亲回京了。
她耗尽毕生心血,编就了一本《千金要方拾遗》,收录各类药方上千种,毫无藏私,刊录成册,京中书肆一经发售,便遭哄抢。
不仅医师对此书如获至宝,就是寻常人家,也想买一本备着,谁不怕生病呢。
母亲的名讳传遍了大江南北,许多地方甚至将她称为「活佛」,为她捏了泥像日日上供香火。
他们的心愿都已经了结,到了一起云游四方的时候。
如此恩爱,还真是让人……酸倒了牙。
父皇还在唠叨个没完没了,说着治国理政的经验教训。
他最后抱了一下我。
被他养了十余年,不是生父也胜似生父了,更何况他将自己全部的资源都给了我。
日后我们估计很难见到,我心里有些酸酸的,回抱住他。
「一生只爱一个人。」他最后告诫我。
然后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像一个父亲对待成年了的儿子一样,寄托着无限的期望与信心。
他昂首阔步地走出勤政殿,走向母亲。
从此他不是一国之君,只是母亲一个人的丈夫。